「砰」的一聲!
花羅還沒把思緒理清,便聽見門口的響動,她心生戒備,迅速收攏心思,去摸放在枕邊的刀。
沒想到卻摸了個空。
她一怔,仔細打量這黑洞洞的屋子,汗顏地發現,剛才大概是心亂如麻,居然沒有注意到此處並非是他們租住的小院落,而是個陳設相似卻全然陌生的地方。
門口隱隱傳來打鬥的聲音,光影晃動,有人端著燭台匆匆進來。
「阿楨?」花羅隔桌與來人相對,暗暗捏碎一隻茶杯,將瓷片扣在手心,「其他人呢?」
梁楨看著還算鎮定,但眉眼間卻浮著隱隱的不安:「你醒了,太好了!李主簿找到了,自從我父親出事,他就沒去上衙,這裡是他的一處私宅,但……」
她回頭看看外面:「不知那些人是怎麼做到的,也追到了這裡!李主簿手下的人和阿玉正在外面抵擋,容侯讓我來叫你,你快收拾一下跟我走!」
但花羅並沒有跟上。
她已在床頭另一側找到了她的東西,指腹慢慢摩挲著刀鞘上的劃痕,問道:「容侯呢?他為何不自己來?」
梁楨遲疑了下:「畢竟男女有別,他……」
「錚」的一聲,長刀出鞘寸許。
花羅歪著頭:「要不你再想想?」
暗夜涼風從門外吹來,將燈火撕扯得破碎凌亂,她的面容半隱在燈影中,只有瞳孔倒映火光,雪亮得像是山野中的狼瞳。
梁楨嚇了一跳。
她發熱了幾天的腦子倏地冷了下來,突然意識到對面的人雖然數度保護過她,平日里也嬉皮笑臉很好說話,但在除去這些表象之後,她仍是最初那個隨時可以殺人不眨眼的刀客。
梁楨便不由深吸一口氣,覺得花羅和那位靖安侯真是破鍋配爛蓋,一對天造地設的禍害。
她說:「容侯生病了,好像是舊傷發作。」
花羅挑眉:「嗯?白天不是還好好的?」
梁楨神色有一瞬間的困惑,卻立刻平板地搖搖頭:「敵襲時他和李主簿正在密談,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,但他身上並沒有外傷,應該只是湊巧吧。」
花羅沉默一息,收刀掛在腰上:「走吧。」
梁楨不由訝然:「你這就相信我說的是真的了?」
花羅翻了個白眼:「天底下能病得如此清新脫俗的,也就那個王八蛋了!」
梁楨:「……」
行吧。
兩人出門時外面打得正熱鬧。
那是個統共巴掌大、卻亭榭池樹俱全的小園子,如今堪稱鬼影憧憧,撞翻的燈火燒了幾棵老樹,借著火光粗略一看,少說也有二十幾個人在裡頭拚命。
漏網的殺手們固然訓練有素,奈何大多帶傷,且不熟悉地形,而另一邊則是李松君幾個功夫不錯的下屬,花羅他們剛進城時還被其中兩人盯過梢,如今這兩群人正打了個勢均力敵。
花羅幾步躍上假山,環視了一圈形勢,沖著底下打成一團的幾人一笑:「慢慢打,別顧忌我。」
可話音還沒落,便縱身朝著一邊跳下,抬刀連鞘揮向最近的殺手,精鋼刀鞘猝不及防地砸在那人頭上,發出一聲沉悶的骨裂聲,那人應聲而倒,花羅甩了下刀鞘上的血,再次笑道:「你們繼續。阿玉,大人打架玩,你一個小孩子家瞎摻和什麼,還不過來!」
阿玉原本正在與那倒下的殺手纏鬥,見狀愣了下,緊接著眼眶一紅。
花羅:「哎哎,別哭啊,你這小孩怎麼回事?」
阿玉抹了把眼睛,把還沒盈眶而出的眼淚憋了回去:「郎君的毒又發作了!」
花羅早有所聞:「究竟怎麼回事?」
她語氣平靜,可朝著身側偷襲之人斬下的刀勢卻異常凌厲,那人對上她的眉眼,大概想起了數日前刺史府的場景,不敢掠其鋒芒,腳下便不由遲疑一瞬。
花羅也未追擊,冷冷道:「滾!」
而後繼續問:「他人呢?」
阿玉:「還不是和你學的!」
花羅沒聽明白,奇道:「什麼玩意?」
阿玉不理她,鼓著臉飛快地往前跑。
幸好如今場面異常混亂,暫時還沒有人意識到本該在這宅子里的人少了幾個,也無人特意搜索容祈他們的下落,很快,阿玉就帶著花羅避開喊打喊殺的人群,鑽進一側的屋子。
燈火早已熄滅,除了黯淡星月之光以外,四下一片黑暗。
屋子裡安靜得像是墳墓一般。
阿玉輕聲叫道:「郎君,是我們!」
好一會,頭頂才傳來個喑啞輕弱的聲音:「取梯子來。」
花羅抬頭望去,只見一片陰影。
哦,阿玉倒也沒說錯,這爬房梁的毛病沒準還真是和她學的……
忽然,一點濕意落到她臉上,她伸手摸了下,只覺那水像是泛著淡淡的腥氣。
她心念微動,大概知道這場看似莫名其妙的毒發是怎麼回事了,心中忍不住泛起一陣怒意,口中卻不動聲色地揶揄道:「此地近南海,果然時有鮫人上岸哪!聽說各個都美得很,快讓我看看!」
一邊接過梯子,親自把容祈從樑上扶了下來。
旁邊還有個文士打扮的黑瘦青年人,見狀也顫巍巍地伸了手過來,正是李松君,花羅瞥他一眼:「有手有腳的,自己爬——哎,你再亂動我可要把持不住啦!」
後半句是對著容祈說的。
容祈全身都在淌水,皮膚冰冷得像是剛從雪地里挖出來,也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寒冷,幾乎虛弱得站不住,可即便如此,還是費力地推開了花羅,扶著一旁的牆壁撐住身體:「別胡鬧……你的傷還……」
都什麼時候了,還先關心她的傷勢?
花羅心中隱有所感,偏頭注視著他,試圖從那副精緻的眉眼間找到些許故人的痕迹。
然而還是沒能成功。
時間實在已經過去了太久,足以完全改變當初幼童青澀稚嫩的容貌,即便已經有所懷疑,她也仍舊無法將容祈和記憶中的那個人聯繫起來。
她收回目光,隨口敷衍:「沒事,兩個小口子而已,我中午大概是餓暈的。」
等李松君也摸著黑從梯子上爬了下來,花羅便說:「李主簿,你背上容侯,跟我走。」
容祈似乎還想說話,花羅回頭冷笑一聲:「勸你現在乖一點,好好討好我,等這事結了,我還有一大筆賬要和你算呢。」
容祈:「……」
他只當花羅說的只是遇襲「不小心」落水一事,並未多想,但還是立即就閉了嘴,溫順乖巧得讓梁楨心驚肉跳,懷疑自己怕是撞了鬼。
花羅稍微活動了下被包得結結實實的左肩,眉頭皺了皺,出門迅速觀察了一圈形勢,低聲道:「李主簿,你有什麼必須要帶上的東西么?」
李松君一時沒聽明白。
他剛要詢問,花羅卻突然拔刀,凌空斜砍!
只聽一聲金戈相擊的銳響,一枚弩箭被劈落在地!
李松君吃了一驚。
花羅:「有新客人來了!那些漏網的殺手若有弓弩,當日州衙的事情恐怕就不是那個結果了!」
說話間,她又劈落了兩隻箭,左腕上的鉤索射向牆頭一名弓弩手,卻只劃破了那人的手臂,被險而又險地躲開了。
花羅動了動受傷的左肩,嘖嘖感慨:「準頭不行了呀!」
她便暫時壓下了強攻的念頭,拆了片門板擋住一側射來的箭矢,護著眾人往外走:「李主簿,梁刺史讓我來找你,這第二撥人也是沖著取你性命來的,你手裡到底有什麼了不得的東西,我勸你趕緊帶好了跟我逃命去,不然再磨蹭一會,我就不保證天亮時你還有全屍了!」
李松君還沒說話,容祈卻乾脆道:「東西就在他身上,走!」
花羅驚奇地瞥過去,只見李松君深色的衣襟上像是被水洇濕了一大片,眸光倏然一沉,但並沒有說什麼。
幾人轉眼就到了院門口,可殺手的箭勢也愈急,有人繞到了另一側,開始從兩方夾擊。
花羅:「擋好了!」
說著,將門板塞給阿玉,自己卻瞄準剛剛手臂受傷的弩手再一次射出了鉤索,對方慌忙閃躲,她便趁著這一空隙之時猛地衝上前去!
側面又有箭矢破空聲傳來,阿玉以門做盾擋了上去,被兇猛的箭勢帶得接連倒退幾步,幸好被梁楨拚命在身後抵住才勉強站穩。
花羅卻連頭都沒回,對著面前近在咫尺的殺手微微一哂,刀鞘甩向前方,千鈞一髮地撞偏了剛裝填好的弩,離弦弩箭「篤」一聲射偏,大半沒入了地面!
弩手頓時面露驚色,但還沒來得及撒手逃開,刀光就抹過了他的脖子。
血噴了花羅滿臉,而她卻毫不在意,一腳踹開院門:「跟上!」
幸好弩手不多,總共只有三五個,花羅殺了一個,又被趕來的李松君的手下處理掉了一兩個,就只剩最後一個使弓的殺手還隱藏在暗處放冷箭了,那人射術異常嫻熟,片刻之間李松君的手下就有兩人負了傷。
花羅避過又一支箭,抓住容祈的手腕:「美人兒,戴了嗎?」
旁人都不知道她在說什麼,容祈卻點了點頭。
花羅便用一種古怪的姿勢牽著他的手,微微抬起,轉了個方向:「一會聽我指令!」
說完,便衝出院子,借著鉤索三兩下攀上了外面的高樹。
樹冠簌簌抖動,不多時兩道人影相繼落下。
那第二個人似乎也有與花羅的鉤索相似的東西,下墜到一半,身形猛地頓住,在半空晃了下,輕飄飄地**到了另一邊樹上,中途還不忘又抽冷子放了一箭。
花羅堪堪避過,緊隨其後追了上去。
如此一追一逃了幾個來回,花羅像是漸漸沒了力氣,鉤索**到最高處,又帶著她落了回去,沒能及時追上對方。
那人沒有錯過這個難得的機會,立即再次擎弓,舉平瞄準。
底下響起幾聲短促的驚呼,誰知花羅卻並不驚慌,反而詭異地勾起了嘴角:「現在!」
殺手一愣。
剎那間,箭矢應聲劃破夜空!
「噗」的一聲,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,一個人影已不聲不響倒栽下來,掛在細長的繩索上,宛如一隻僵死的蜘蛛。
李松君嚇出了一頭冷汗。
好一會,他僵硬地扭過頭。
遠處水岸的火光反襯下,此處的漆黑彷彿愈發濃郁,容祈根本看不見任何東西,在他體內,毒素的肆虐也仍舊沒有完全平息,可即便如此,他抬起的右手卻始終穩定地朝向花羅剛剛握著他的手指示的方向,寬大的袖口中,一隻袖箭若隱若現。
喊殺聲此起彼伏,花羅跳下地快步走了回來,在容祈手背上輕輕一按:「做得很好,沒事了。」
容祈反手碰了下她的手指,露出了一絲模糊的笑容,然後疲倦地慢慢合上了眼。
花羅吐出一口氣,按著李松君的指引,帶著幾人摸到馬廄。
新舊兩撥殺手匯成了一股,大約是認上了親,不僅沒打起來,而且很快就齊心協力追到了附近。
李松君幾個手下主動留下斷後,催促其他人先行。
可就在上馬出發的前一刻,花羅忽然挽住韁繩,問道:「李主簿,這麼大陣仗到底是所為何事,你知道么?」
李松君咬了咬牙,面露猶豫。他自然不想和盤托出,可看著身後拚命的手下,他也知道這個時候已無法再拖延下去。
終於,他凝視著花羅,咬牙切齒地吐出兩個字:「隱戶!」